（旅英設計師詹朴。攝影／BeautiMode）
直到現在，人們提到他時，還是無可避免地聊起他的家世。若不是親眼看見，並且面對面的交談，我們可能還無法脫離被先入為主的既定印象綁架的命運。他是詹朴，旅英服裝設計師，在倫敦時裝週上發表了3季的作品，品牌商品開發生產來到了第2季，一切都在啟程的路上。他同時也是PC Home集團董事長詹宏志與美食作家王宣一的獨子，這樣的開場白已然成為了詹朴在台灣媒體曝光時既定的形式，人們總不免直接聯想良好成長環境與生涯發展之間的關係，然而兩者是否真的為絕對的正比，從本次的訪談之中，我們確知，人各有命，經驗無法複製，成長的環境必然重要，但那也只是影響未來的眾多元素之一。
一「紗」一世界 透過不斷實習累積實務經驗
畢業於輔大織品服裝學系織品設計組，並在其後取得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女裝碩士的詹朴，和設計接上軌，是高中時因為喜歡畫畫、創作，才被老師建議可以試著報考設計科系，而在參觀了幾所學校的設計科系之後，看到輔大的設備與資源，才選擇輔大，錄取之後，雖然與想像有些不同，不過透過紗線、布料等基礎知識開始學起，他對服裝設計的模糊印象也逐漸清晰。
以針織作為他主要設計手法的他，認為針織單靠一根紗線就能建構起一個立體的世界，非常有趣又多變化，對於熱愛創作的人來說，是很棒的創作媒材和方式，因此他從大學開始，都會拜託系上老師協助，利用暑假的期間，去廈門、廣東、汕頭的針織工廠實習，每天住在工廠裡，觀察工廠裡的員工，利用最短時間處理手上或大或小的訂單、製作難度不一的服裝：「其中不乏一些大品牌的訂單，我覺得這些過程都很有趣，實習階段我感觸很多，和在學校學的東西很不一樣。在英國實習時則是當設計助理，接觸比較末端的工作，做的事情很雜、很瑣碎，但也因此知道這個產業會接觸到哪些面向。」
亞洲技術優良 歐洲重視創新 各有值得學習之處
不少想涉略服裝設計領域的人都會著眼於國外的學校，但都忽略了台灣的生產技術是全球獨具的，創新的設計必須被良好的技術詮釋，一件完美的作品才能成立。「我敢說英國沒有一間學校的設備比輔大織品系完整，在硬體方面，台灣的學校都很強，英國的好處是有完整的時裝產業，分工很細，所以就會有各部分的專業人才，他們很懂得如何教時尚，從中辨別High-end（精品時尚）、Street Fashion（街頭潮流）與Fast Fashion（快速時尚）的差異。英國很注重發想、原創和設計的過程。也由於他們的學生跟產業連結非常緊密，都接觸得到一線精品設計師、顧問，自然可以知道最新的潮流在哪裡，也就能培養出很高的敏銳度。」原本面對鏡頭有些緊張，不自覺左右搖晃的詹朴，在談及這些內容時，就擺脫了幾秒前的不自在：「而在亞洲除了學技術之外，還可以接觸到生產的源頭，可以了解到服裝是怎麼製作出來的，這對於想要自創品牌的人來說，亞洲的學生會比歐洲學生早了解，也會少了很多層的摸索跟嘗試。」
除了英國皇家藝術學院之外，當初剛退伍的詹朴非常渴望去看看國外的世界，對於要前往哪個國家，一開始因為認為每個地方都能學到不同的東西，所以並沒有太多設限，最後他申請到了知名學府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的入學資格，進入這間充滿設計人才的學校開始了留學生涯。
「進去之後當然也是有些部分跟想像中的不同，比如說我會不習慣一些其他同學面對作業跟作品的方式，以前在台灣的時候，都很習慣什麼都自己來，連修機器都可以包辦，在英國的時候，都會有技師在旁邊，機器壞了就由他來處理，工具櫃的鑰匙只有他有，我連想自己動手修都不行，然後因為技師時間到了就下班，所以做作業的時間也要和同學相互協調好使用教室的時間，不過後來就比較釋懷，而且在過程中我還是學到了很多東西，像是事前做好完善的規劃等等。在英國唸書的時候，學校氣氛大多時候是很有趣的，因為我們那棟大樓有服裝設計、工業設計、汽車設計，裡面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光是下課去別的科系串門子，看他們如何創作都覺得很新鮮，感覺別的科系好像比較好玩，那在這跑來跑去的過程當中，也會激發出很多跨界的想法。」從2014年春夏開始，詹朴的品牌ApuJan就與獨立樂手、插畫家合作，或許這樣的呈現方式，正是從那時候就已經萌芽。
會有今天這樣的亮眼成績，其實並不在詹朴原本的設想之中，當時即將從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畢業的他，為了逼自己要有一個明確的生涯方向，所以決定去嘗試申請倫敦時裝週，他以登上時裝週為目標，作完第一個系列「石油的一生」，探討著石油歷時長久的淬煉，消逝卻是如此倏忽的蒼白，表現出在他設計風格中特有的哲思，在一連串的徵選過程中，他學著自己寫企劃書去向各大機構索取贊助或協助，學著去調度安排各式各樣的瑣事，服裝秀一如他設計概念所提及的時間概念，轉瞬即逝之前，都先積累了足夠的底蘊，才能在結束的剎那，優雅的劃下句點。
初次登上倫敦時裝週對一個設計師來說，絕對是個人和職業生涯中一個很重要的轉捩點，對詹朴而言自然也是，這不僅是對他個人的努力與才華肯定，更多的是從中習得的難得經驗。詹朴說，走完倫敦時裝週之後才發現，挑戰才真正開始，一旦踏上了舞台，就進入了設計商業的範疇，必須面對生產的問題、通路的問題、營銷的問題，在這些大小事面前只能見招拆招，不知不覺自創品牌就這樣一直進行下去了，無法停止：「這是沒有辦法停下來的路，每半年就有新的作品，上一季的作品要生產出來，這一季的作品要展示，節奏很快，暫時沒有時間停下來想自己為什麼要投入這個產業，只覺得每天都是不同的deadline。」
金錢不是造就時尚的絕對要素
出身名家的子弟，若在人生道路上有所成績，難免會被聯想，造就這些成績的原因是否來自於強而有力的後盾。然而從前面的訪談看來，詹朴事必躬親，所有的問題都自己解決。他說，父母從不干涉他所作的決定，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幫助：「我父母也不是服裝產業的，很難直接幫到忙吧，而且他們會覺得，你都已經這麼大了，有自己的夥伴，有自己的同學，你們就好好加油。然後只要我有秀，他們就會來看。」
有別於一般人的想像，其實他的創作生涯中，更多時候的協助，是來自於一同在英國打拚的同學及好友，他們各自會在下班下課之後，主動地幫忙詹朴解決一些事物，同時也不忘發揮所長，和詹朴一同創作、前進。
「我得到很多台灣或華人藝術家、設計師、設計科系學生的幫助。」話題來到此處，可以看得出詹朴明顯地變得比較振奮，「他們當中，學攝影的會幫我拍照，學服裝的會幫我作一些手工的部分，或是到秀上擔任dresser，平常也會和其他台灣的獨立設計師共享資源，有好的打版師或快遞，都會相互推薦介紹。目前我的公司全職人員就只有我，那要負責設計、生產等項目，這些夥伴都會提醒我哪些事情的deadline要到了，在台灣也有正在念研究所的學弟會代替我跑廠商，跟廠商溝通製作修改的細節，我覺得我們就像一個劇組，常常覺得這過程是很溫暖的。」
在英國，除了學校課程上的教學差異外，詹朴也從同學身上，學到許多不同解決問題的方法，有些人和他一樣穩紮穩打，在最有限的資源中做最極致的變化，也有同學選擇用金錢解決問題：「常常有人會問說，去學設計是不是有錢就能解決一切，只要自己畫張圖，就算什麼都不懂，其他都能靠別人解決，我覺得如果他什麼都不懂，老師還看不出來，那就是老師的責任。時尚的形象經常是很負面的，好像是用錢就可以堆出來的，但其實不是的，每一道線、每一個細節誕生的背後，都是有原因的，如果一個人缺乏對服裝或材質的基本認識，他就無法想出聰明的細節處理方法，這樣的知識累積與創新的轉化，很難靠金錢解決。」儘管他頂著名家光環，但他仍堅持要憑自己的能力突破，創造屬於自己的光彩。
機會不是給準備好的人，而是給隨時能應戰的人
旅外的生涯，人生地不熟，除了設計最能掌控以外，其他各式的事情，即使是小事也經常變得很複雜。詹朴表示，光是要進棚拍照，在台灣執行，跟在倫敦執行，難度就天差地別，台灣可能隨處攔計程車，就可以直接把一袋袋的衣服運到攝影棚，不過在倫敦計程車很貴，所以他經常會在拍照前幾天約好幾個朋友，協助他一同搭大眾交通工具，把衣服扛進攝影棚。
「以前可能會以為歐洲比較多資源，但相對的，競爭也很激烈，所以很多歐洲學生習慣有多少資源就做多少事，他們很多人也是什麼都沒有，就慢慢做出自己的系列，都先從小系列開始做起。」所以他也試著做自己能力範圍以內的事，因為只要有想法，服裝展演的形式不一定要是動態秀：「服裝展演也可以是靜態展、表演或是影片的方式，主要是要忠實傳達設計師的理念跟設計風格，也因此服裝展演的開銷，可以從很小到很大。資金絕對是品牌的難關，去找資源也是當獨立設計師最難的部分，品牌要靠自己的力量獨立運作，真的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所以才覺得品牌這條路還很遙遠。在這之前，最好參加不同的徵選或比賽，找不同的贊助合作，透過外部合作的方式，即使是只有一、兩個人的品牌，也能表現出很專業的展演。」
時尚界節奏很快，發表新一季的同時，上上季的作品正在上架出貨，而上一季的作品則預備進入生產線，許多事情都在同時進行，要如何規劃時程就變成很重要的事，對此詹朴表示：「其實永遠都在delay，不斷地很趕，常常很難專心創作，因為要同時進行不同時期的東西，常常時間感錯亂。我不是那麼嚴謹的人，每天都是新的deadline，永遠都是追著時間跑的狀態。有時候是趕作品，有時候是趕交貨，有時候是趕別的東西。」或許正如他先前所說的，凡事就是見招拆招，沒辦法事先準備妥善：「有句話說『機會是給準備好的人』，但時尚永遠沒有準備好的一天。」詹朴斬釘截鐵地說。
《湍流》：時代的亂流，只是歷史洪流中的一環
堅持每一季都要呈現出一個動人故事的詹朴，在開始動手做作品之前，會先用筆記錄靈感，或是在心裡將故事整理一遍。一如「石油的一生」那般充滿反思與哲學意涵的概念，2014年秋冬，他再次運用自己平日大量閱讀與吸收各式文化精華的底蘊，再次玩味觀看時間歷程的角度：「時間與時尚息息相關，現在的時尚潮流每季或半年就汰換一次，可是古時候可能幾百年都穿同一種款式的衣服，這些款式必然都是經過時間的洗禮才得以延續，在與時俱進的過程中，又各自因應各自的因素，發展成現在的樣子，每一個釦子、每一道手續，背後都有其意義。有時候我們集中視線看某一處，可能會看到亂流，但拉遠拉大來看，亂流也只是歷史洪流中的一個週期。」由於這樣的設計理念，使得詹朴決定採用中國古代的服裝版型，扁平而簡潔，卻又充滿了現代的俐落感，古今相異的時間感，在服裝上有了和諧的交疊。
設計師品牌講求穩定性 希望能朝獨立運作的方向邁進
已經連續將作品在倫敦時裝週上展示的詹朴，雖然說才剛創立自有品牌不久，但也在過程中獲得不少前輩的建議，告訴他買家、時裝編輯和造型師，除了注重新銳設計師的才華之外，同時也相當看重設計師的穩定性，因此每半年發表作品是必要的，不僅能不斷地從過程中累積經驗，同時也是在增加自己的作品量。所以再困難，他也非常的堅持一定要固定發表新作，而這樣的信念，也已經開始有了一些回饋：「辦動態秀的效益有時候並不能立刻看見，知名度跟信任感都必須花時間累積。可能有些人會喜歡、有人會關注，也有人可能會不喜歡，想幫忙或提出建議，有人看到我們的不足，會想合作看看。那也有很多歐洲買家對我們很有興趣，但因為歐洲市場不景氣，所以他們就會想要觀察個4、5季才會下手，在這之前，他們每場秀都有來看，不見得秀一結束就會立刻下單。」
在穩定的訂單來臨前，所有的開銷都必須自己想辦法解決，所以尋找贊助就變得很重要，這些贊助不一定是直接的金錢援助，更多的可能是物品、人力或服務的部分，以解決開銷上的拮据：「徵選上倫敦時裝週資格之後，會得到很多來自主辦單位的贊助，不過通常還是需要自己去找其他的贊助來幫忙，尤其當資歷越深，主辦單位分配到的贊助資源就會越少的時候。在國外都是自己寫信去提企劃，找贊助廠商，企劃書裡必須完整規劃好所有的資源分配計畫。有時候不用擔心大的團體機構不願意贊助個人設計品牌，只要企劃夠好，也是有可能接受。」
除了辦秀的開銷之外，人事開銷的部分由於目前都是好友同學大力支持，所以現階段還沒有太大的花費，不過詹朴很清楚這些都是「隱性成本」，這樣的狀態不能維持太久，未來還是必須將這些列入固定支出內，因此他才覺得，這條路走得越遠就越發艱難，雖然現在連部分的產品開發成本，都是因為紡織廠鼓勵他創新和勇於嘗試的精神，不一定會收取費用，讓他在這個階段還不會立刻被龐大的開銷壓力拖垮，只是如何永續發展仍是不容忽視的課題。不過，或許正如同他在《湍流》系列中所述的那般，此刻的紊亂，只是漫長時光中裡的微小雜質，從他內心道出的一段段動人故事，將會持續引領他邁向更加穩定的未來。
採訪攝影：BeautiMode
照片與資料提供：Apu J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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