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之中,沒有小弟:一個台灣特化團隊在血與幻象中的生存之道

一個充滿挑戰與機遇的夏天

2020年的夏天,對台灣影視圈來說,是一個充滿矛盾與挑戰的季節。在全球疫情的陰影下,本土的創作能量卻依然頑強地綻放。這個故事的起點,源於一場影展的肯定——六月,我們因台北電影節的邀請,首次見到了以短片《伏魔殿》入圍最佳造型設計的楊以君。兩個月後,隨著她與團隊參與的活屍喜劇《逃出立法院》登上大銀幕,我們再次拜訪,試圖從她個人的榮耀,延伸至其團隊「覺藝工作室」的協作光譜,並一窺台灣特化產業在風雨中的真實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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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一體——大腦、心臟與骨幹

「覺藝」的故事,始於兩位創辦人——楊以君與張甫丞長達七、八年的合作情誼。他們在2019年1月正式成立工作室,將多年的默契化為共同的品牌。到了2020年,隨著核心成員Jim的加入,這個雙人組合才擴展為如今穩固的「創作鐵三角」。

楊以君:團隊的大腦與對外窗口

在世新電影系就讀時,楊以君在輪替各組工作的過程中,發現自己對「造型」最有興趣。因經濟因素無法出國深造,她選擇了一條更務實的「野路子」:一頭栽進西門町的「花莉」特效材料行,靠著向客人解說產品、下班後買材料回家反覆試錯,硬是無師自通地闖進了特化領域。她曾因非科班出身,在彩妝領域受到「憑什麼做妝?」的質疑,這份不甘,反而讓她更執著於鑽研技術,用作品說話。

作為團隊對外溝通的橋樑,楊以君是整個團隊的「大腦」與「邏輯中樞」。張甫丞如此形容她:「她的思考很邏輯,就像是電腦一樣,沒有模糊不清。當我們技術人員埋首於創作時,常常無法思考那麼多,但她能把成本、預算、時間、製片方、導演、甚至演員的想法全部都拉進來。有她在,我們才能無後顧之憂地去鑽研技術。」正是她的運籌帷幄,為團隊撐起了最穩固的保護傘,確保天馬行空的創意,得以在殘酷的現實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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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以君(左)和張甫丞(右)在2019年1月共同創立了覺藝工作室,專注於特效化妝領域。(圖/覺藝工作室)

張甫丞:團隊的心臟與技術核心

共同創辦人張甫丞,畢業於台南應用科技大學美容造型設計系,是團隊執著的「首席特化師」與「心臟」。他與楊以君的發展路徑恰好相反,是從彩妝轉而一頭栽進特效化妝的鑽研。他對技術有著近乎偏執的追求,是團隊裡那個為了作品完美,可以通宵到早上的「技術狂人」。他形容自己「呼吸、起床、睡覺前,滿腦子都是特效化妝」,因為台灣特化領域沒有前輩可以請教,每一部片都是新的挑戰,驅使他不斷思考如何讓作品更專業、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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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甫丞(右)和Jim(左)彼此在技術領域相互切磋成長。(圖/覺藝工作室)

Jim:團隊的骨幹與技術先鋒

畢業於藝術大學的Jim,則是團隊的「技術核心」與「特殊道具師」。他擁有深厚的美術與立體塑造背景,專精於打造那些無法輕易購買、只能訂製的物件與場景。從早期參與《紅衣小女孩》的場景道具,到劇集《天橋上的魔術師》裡結構複雜的「控制室」,他負責的是建構這個「世界的骨架」。張甫丞形容Jim是他技術上的「乒乓球搭檔」,「我對於很多材料跟技術上的疑問,自從認識他之後,我們就可以不斷地敲擊,解決技術的問題點。」

在加入「覺藝」前,他曾輾轉於數個團隊,深刻體會過才華不被尊重的感受。「在別的地方,有時會被當成小弟,有想法講出去,他們也不會真的理你。」但在這裡,他找到了歸屬感。他看重「覺藝」的,不僅是專業,更是那份「有問題大家一起討論」的尊重與人性。

為人性而立——「覺藝」的誕生與哲學

「特效化妝需要靠一整個團隊完成。」楊以君一語道破了成立工作室的初衷。張甫丞則補充,過去以個人名義接案,功勞往往只歸於一人,但許多複雜的專案,是集合了眾人之力才得以完成。為了給予每位夥伴應有的尊重與歸屬感,他們決定創立一個共同的品牌。

為此,他們將工作室命名為「覺藝」,寓意著團隊的共同理想——「發覺藝術的本質」。

在這個理念下,他們建立起「功勞都歸給『覺藝』」的團隊文化,打破個人英雄主義,強調協作的價值。「我們比較在意彼此之間的感覺,不希望去搶功勞。」甫丞說。這份對「人」的尊重,也體現在他們的工作模式上:沒有絕對的上下級,而是以專業為依歸,誰對哪個領域最了解,就以誰的意見為主。

正是這種「人性」的氛圍,吸引了Jim的加入。張甫丞開玩笑說:「他被我們騙進來的啦!」但Jim的回答卻無比真誠:「我覺得這邊比較舒服、比較人性,有問題提出來,大家會一起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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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術的基石——從法醫學到片場應變

要將想像化為真實,靠的不只是熱情,更是無數看不見的苦功。

走進「覺藝」的工作室,書架上的細節便揭示了這份工作不為人知的一面。除了藝術畫冊,更引人注目的是法醫學、人體解剖等領域的專業書籍,其中一本甚至是《FBI犯罪現場蒐證手冊》。楊以君解釋,要創造一個逼真的刀傷,你必須了解皮膚、脂肪、肌肉的層次;要設計一具寫實的屍體,就得參考法醫學中關於屍斑、腐敗的真實樣貌。為此,他們必須克服恐懼,觀看大量真實的刑案現場照片,甚至請教醫師朋友,將理性的知識與感官的衝擊,內化為創作的養分。這份跨領域的深度考究,是他們所有幻術的基礎。

實戰的試煉——血漿、怪物手與時間的賽跑

如果說《伏魔殿》是團隊默契的熱身,那緊接著拍攝的長片《逃出立法院》,就是一場將他們推向極限的壓力測試。團隊異口同聲地表示:「這部片最大的壓力,就是時間。」

時間,是最大的敵人。「通常最好能有一個半月的前置期,但我們這次連一個月都不到。」在如此緊迫的時間內,他們不僅要處理大量的傷妝,還要挑戰團隊前所未見的複雜道具。

其中最艱鉅的任務,是為片中由王中皇飾演的「大魔王」,打造兩隻截然不同的「怪物手」。一隻是給王中皇本人配戴的「表演用手」,需要極高的精緻度以應對特寫鏡頭;另一隻則是給替身演員使用的「武打用手」,必須更輕、更堅固,以承受高強度的翻滾與撞擊。這兩隻手不僅要能穿戴、要耐打、要連拍三天、甚至還要下水。「很多材料下了水都很容易損毀,」張甫丞解釋,「但我們就是要克服這一切問題。」為了讓劇組方便,他們還要求自己做到「五分鐘內可以穿戴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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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漿,是主要的顏料。導演王逸帆是個出了名的「血漿狂熱者」。為了滿足他「噴來噴去」的暴力美學,團隊特地準備了五大桶、總計100公升的血漿濃縮液帶到高雄,原以為綽綽有餘,沒想到導演在現場「噴上癮」,拍到一半血漿竟然就不夠用了,還得在現場輪流熬煮追加。噴血,也成了團隊的日常,Jim甚至開玩笑說,能藉由工作名正言順地把血漿噴在主演臉上,是一種「暗爽」的舒壓。然而,玩笑背後是極大的壓力,因為噴血的時機點必須跟武術指導的動作、演員的表演、甚至爆破組完美配合,「機會通常只有一次」,任何失誤都意味著所有部門的大重置。

信任,是唯一的解藥。在如此高壓的環境下,團隊依然保持著對演員最細膩的保護。在籌備期間,因得知主演賴雅妍皮膚較為敏感,團隊並未便宜行事。楊以君回憶:「我們那時候還拿了六、七種血漿去測試,就在她身上一條一條地化,問她會不會不舒服,如果真的有,那個東西就絕對不能用。」也因為導演王逸帆從《伏魔殿》以來就給予的完全信任,讓團隊能放手去玩、去挑戰,最終完成了這部血漿與汗水交織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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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特化產業的困境與生存之道

「覺藝」的奮鬥,映照出整個台灣特化產業的縮影。張甫丞分析,台灣影視圈雖然充滿天馬行空的創意,但往往在「成本」這一關卡住。「他們沒有概念,做一顆人頭大概要多少錢。」

更大的挑戰,來自材料的限制。特化妝所用的矽膠、皮件等專業材料,幾乎全部仰賴進口,加上運費與代理商抽成,成本往往是國外的好幾倍。「我們的材料費用永遠比國外高,但實際能得到的預算,卻絕對比國外低。」張甫丞無奈地說。團隊曾嘗試尋找台灣本地的替代材料,但效果與便利性總有落差。有廠商坦言,台灣的市場太小,「全台灣的特化團隊跟我買的量,根本都不夠(開一條生產線)。」

除了成本,產業生態也充滿挑戰。「在台灣,有時認識誰比你做得好不好更重要,」楊以君誠實地點出了人際網絡的現實。這也讓他們深刻體會到,過去那種「只要技術夠強,別人自然會找上門」的想法並不完全正確,如何加強宣傳,讓外界看見自己的作品,成了這個新創團隊必須面對的課題。


疫情熔爐與技術的野心

2020年初,COVID-19疫情讓全球影視業強制停工。這場危機,意外地成為「覺藝」團隊自我修煉、強化內功的「熔爐」。

「那時候所有人都暫停了,我會比較緊張。」Jim回憶道。面對家裡的固定支出與歸零的案量,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決定——去麵包店打工。然而,這段經歷對他而言卻無比煎熬。「我做下去之後反而覺得很辛苦,每天都在算什麼時候要下班。」這份痛苦,反向印證了他對影視美術的熱愛。當業界一回溫,他便立刻回歸,並且懷抱著前所未有的決心。「我更堅定了,絕對要把技術提升上來,那才是最好的靠山。」

這場停擺,也讓團隊有了沉澱與反思的機會。張甫丞將這份焦慮轉化為具體行動,瘋狂地投入設計研發,將過去因預算而放棄的可惜想法,試著實現,這正是精進能力的契機。「大環境在休息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可以多花兩三倍的力氣,去把技術拉高、膨脹?」他反思道,「當疫情一過,我們就可以滿懷著很多的創意跟技法,去迎接這些更高難度的挑戰。」

而Jim,則將這份決心,投入到更具挑戰的技術研發中。他不滿足於現狀,時常研究國外頂尖團隊的作品,感嘆台灣在《魔鬼終結者》那樣的精密機械人體特效上仍有追趕空間。為此,團隊投入大量心力研發一隻高擬真度的「機械手臂」,這不僅是技術的攻堅,更需要跨領域的知識。Jim甚至為此求助於在台大電機系任教的表哥,討論如何解決其中的機械與電子問題。這份野心,是「覺藝」不願只做「能做的」,而是要挑戰「沒做過的」最佳證明。

以團隊之名

從《伏魔殿》的個人獎項提名,到《逃出立法院》的團隊集體亮相,楊以君、張甫丞與Jim的故事,正是台灣新生代影視技術人員的鮮活縮影。他們對創作懷抱無比熱情,技藝精湛,卻也清醒地面對著產業的現實挑戰。但他們沒有選擇抱怨或放棄,而是決定「聯手」。

他們以「覺藝」為名,將個人的才華融合成團隊的力量。這份對創作的執著與對夥伴的承諾,讓他們在攝影機看不見的角落,用自己的雙手,在艱困的土壤上,一筆一劃,為台灣的影視工業妝點出更奇幻、更深刻、也更動人的面貌。

資料來源:覺藝工作室、華映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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