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真實與幻象的知識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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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說的生產,都是一種意識形態的擴張,禁書則是另一種意識形態的對抗。圖為2017 年文件大展的禁書裝置作品──阿根廷藝術家米努金(Marta Minujin, 1943-)的《帕德嫩書殿》。(圖/典藏藝術網)

絕對沒有權勢,只有些許知識,些許智慧和儘可能多一點趣味。
——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

法國批評家羅蘭.巴特在法蘭西學院就職演講中,曾針對寫作的精神境界進行描述。此書寫精神境界,對文藝批評者有其貼切處。但對藝壇而言,評論文字常代表知識權勢,而多出來的智慧與趣味,反而使藝評不及藝術史和美學的堂奧地位。相對的,藝評在學界的遊俠般性格,也使其擁有更介入藝壇的騷動能量。

一般人認為,批評是作品和觀眾的橋梁,而文字的魅力或說服力,在於為作品生產者代言。然而,藝術文字真能反映出創作者的一切真實嗎?巴特在1960年代中期,因為其「新批評」遭受攻擊,結集出了《批評與真實》(Critique et vérité)一書。他以大量的語言、神話、心理分析等知識捍衛他的觀點。他認為文學界的創作者和批評者,都在面對或經營「語言」的問題,所以批評者不一定要去符合創作者的語言準則。

1973年,巴特以短文串連形式,結集了《文本的愉悅》一書。這本書呈現出他的「知識、智慧、趣味」之書寫意境。批評界引用巴特雋語,最廣泛的一句便是「作者已死」。此句的基本態度,便是閱看者是以個人經驗與作品接觸,閱看者可以不受作者全面的幽靈牽引,批評也是一種創作了。在《戀人絮語》(Fragments D’un Discures Amoureux)一書,巴特以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1749-1832)《少年維特的煩惱》(The Sorrows of Young Werther)為參照文本,以絮語為愛情徵兆進行論述,以此具現「論述」可以變成「創作」的可能。

巴特在1960年代即主張,批評者要有其獨立的觀想情境。然而,巴特所言的「絕對沒有權勢」,事實上也落入了「作者已死」的悖論。一篇被重視的文評或藝評,正因為它具有鑑定意味的權勢,使它在脫離論者的書寫狀態之後,成為社會引用的公器。另外,巴特可以有他的書寫情境,正因為他在知識界已有他的權勢。當他用「些許知識,些許智慧,和盡可能多一點趣味」來書寫具有評論性質的文本時,其應用這一切的背後,是因為其書寫具有表演性。作者不死,正因為其語言的演出,被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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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說的生產,都是一種意識形態的擴張,禁書則是另一種意識形態的對抗。圖為2017 年文件大展的禁書裝置作品──阿根廷藝術家米努金(Marta Minujin, 1943-)的《帕德嫩書殿》。(圖/典藏藝術網)

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為巴特的《文本的愉悅》作引介時,便提到巴特在書寫上的「表演」性質。她以弗里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1844-1900)和巴特作比較,認為尼采以不同的腔調、幾乎是帶攻擊性的語氣面對他的讀者;巴特則以溫和的姿勢進行含蓄的演出。在《文本的愉悅》一書,可以看到巴特是如何用雋語來定義專詞。事實上,評論書寫者的創造性與想像力,經常反映在其不同腔調的睿智評述上。尼采、巴特、桑塔格、約翰.伯格(John Burger, 1926-2017)等人的書寫中,都具有這種特質。

如果,文本是一種真實與幻象的知識之果,意識,則是文字舞台上的鬼魅。文本的愉悅,若失去溝通性,不是玄思便是獨白,那麼,其自創的詞彙,有沒有理由成為大眾必然理解與傳播的新知識?屬於定義的、界分的、判斷的、比較的評論書寫,基本上均具有對外表意的功能,其文本所呈現的睿智和姿態,便成為他者「引文」或「對話」的所在。透過作者誘發出的延伸想像,斷章不會被取義,反而成為對辯或擴張的材料。

在藝術領域,美學與批評都列屬「意識形態系統」,其言說的生產,不免都是一種意識形態的擴張。對辯或擴張的材料,自然是需要的。針對「意識形態系統」(Ideological Systems)這麼政治性的嚴肅詞句,巴特還是能使用其「文本的愉悅」之書寫態度,提出意識形態系統的定義和價值,在於一種虛構和煽情的營造。

意識形態系統是虛構,是小說(培根可能說是舞台上的鬼魅),但經典小說,會有情節、事件、善與惡的角色描寫(小說是另一回事;有個簡單、非結構的內容,分散的形式,如虛如幻)每個虛構都用一個社會行話、社會訓詁,以及其認同事項來支撐;虛構,是一種語言程度上的一致性,它透過一種祭司類(神職、智者、藝術家)之話語普及和流傳。

這一段話,並沒有出現任何奇特的、專家的行話或術語,但卻足以開啟讀者對於「意識形態系統」的形成想像。他也提到「祭司類」中的神職、智者、藝術家之角色,具有造成一種意識形態系統,或美學品味上的傳播力量。事實上,這三種角色,均帶著撩撥群眾的魅力。具影響性的藝術評論,同樣具有這三種角色性質。與神職、智者、藝術家的意識形態系統或信念略有不同,面對多元多樣的藝術作品或方案,藝評的意識形態系統還是面臨了挑戰。他們可能因為沒有意識形態系統,反而可以接受全然不同的作品類型;他們也可能因為太有自己的意識形態系統,而與其他系統產生抗爭。當代許多藝術書寫者,以剪貼和變更名詞的方式,完成對藝術作品的引介,都在進行文字生產「系統化」的作業。

無論如何,作為真實與幻象的知識之果,在意識變成意識形態之前,文本的愉悅是存在的,即使這個愉悅是錯亂的。

高千惠
藝術領域教學者、藝術文化評論者、客座策展人。曾任教於美國紐澤西蒙克爾州立大學、台灣東海大學美術研究所、香港浸會大學、高雄國立師範大學跨領域研究所、國立台南藝術大學藝術創作理論研究所博士班、國立台灣藝術大學雕塑研究所。

著有《當代文化藝術澀相》、《百年世界美術圖象》、《當代藝術思路之旅》、《藝種不原始:當代華人藝術跨域閱讀》、《日常的誘惑》、《非藝評的書寫》、《叛逆的捉影》、《移動的地平線:文藝烏托邦簡史》、《藝術,以XX之名》、《發燒的雙年展》、《風火林泉-當代亞洲藝術專題研究》、《第三翅膀──藝術觀念及其不滿》、《詮釋之外──藝評社會與近當代前衛運動》等書。

研究領域為:現代藝術史、藝術社會學、文化批評、創作理論與實踐、藝術評論與思潮、東亞現(當)代藝術、當代藝術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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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沉默的字──藝評書寫與其生產語境 》。(圖/典藏藝術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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