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化創意產業政策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文化是門好生意？別把文化產業看小了！

文／莊國琳，跨領域工作者

管理學大師彼得杜拉克（Peter F. Drucker）講過一句話：「創新是同時要具備觀念性及知覺性，創新者必須到外頭走走、看看，並多問、多聽。」（Innovation is both conceptual and perceptual, would-be innovators must also go out and look, ask, and listen.）

這是他的名言之一，許多國內外企業組織甚至政府單位，奉為圭臬。

琉璃工房也將彼得杜拉克的話，具體實踐，任何創新組織或創意單位，都是琉璃工房請益與合作對象，到外頭，看看別人在說什麼，別人在做什麼，這是琉璃工房品牌能一直向前的重要原因。

在琉璃工房，我首先接觸到的創意單位，是台灣創意設計中心（Taiwan Design Center，簡稱台創、TDC），由經濟部工業局主導，張光民先生為第一任執行長，台創是政府推動文化創意產業發展計劃所成立的國家級設計中心，組織型態為財團法人單位，2003年成立，2004年正式啟動營運，前身是1979年成立的外貿協會設計推廣中心。

台創，定位為台灣創意設計發展的整合服務平台，主要任務為提升設計人才原創能力、促進國際設計交流、加強產業市場競爭力並奠定企業發展自有品牌基礎，提高產業附加價值，並藉此向世界宣告「Designed in Taiwan」的時代已經來臨。

2004年，台灣另一個重要的單位，「工研院創意中心」也相繼成立，由薛文珍博士負責工研院創意中心。這是我進琉璃工房接觸的第二個政府創意單位，記得當時創意中心成員來自各界，擁有不同學經歷背景，它可說是工研院的「夢工場」。創意中心是工研院第一個結合人文與科技這二大領域的合作平台。

這兩個單位，個人覺得，是台灣發展創意的重要平台。

政府設計合作案最大困難度在於結案時間壓力

與台創幾個合作輔導案中，我有機會和業界前輩接觸，包含意識形態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許舜英小姐、十月設計建築師陳瑞憲先生，另外還有一間美國產品設計公司合作。令我比較最深刻的，則是與這間美國產品設計公司進行的合作案。

他們是間新創公司，設計師背景及專業能力，很強，概念很創新。設計公司位在美國，距離因素，彼此面對面溝通機會少，大多用Email時間來往討論。也因距離問題，對方難於短時間內熟悉「琉璃材質」特性，加上政府補助案，有結案時間壓力，設計圖進到複合材質膠合階段，出現問題，因此最後沒有執行開發。

在不同單位工作，接觸過許多不同形式的案子，我發現，政府補助案，尤其媒合案，這是常發生的問題，因為執行期短。

台灣的跨產業創意結合，推動不易

進入工房，我第二個接觸的政府推動的創意單位—工研院創意中心，它結合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MIT Media Lab）及台灣民間企業，共同成立「新世代創意聯盟」（NEXT Consortium），聯盟成員除可分享MIT Media Lab每年300多個研究計劃的智慧財產權，並可透過合作計劃，讓異業間的創意資源接軌，協助產業升級，這是創意聯盟成立最大宗旨。

NEXT Consortium當時集合來自不同產業的公司，包含奇美集團的奇菱光電、和成欣業（HCG）、三陽工業、威盛電子、琉璃工房、上銀科技等等，各公司高層主管與員工，也在創意中心習得「創意思路引導師」與「創意心法」的系統化訓練。這套創意心法，後來也被琉璃工房各部門，包含設計部、製作部與行銷部所使用。

當時也很幸運，有機會了解美國最頂尖的MIT Media Lab在玩什麼最新科技，包含當時觀念很新穎的互動科技、機器人裝置、概念車等等，其實琉璃工房一直都希望透過某些方式，讓科技與文化，有某種程度對話。

在美國，創意是可以透過系統訓練，被管理。

很多國外大型創意公司，都在推廣「創意心法」，只是在台灣，很多人並不是很清楚這門專業，實為可惜，而且覺得創意怎麼可能被管理，不都是天馬行空。世界著名的IDEO設計公司，他們最有名的創意會議（Brainstorming），其實就是這套創意心法。由專案負責人主持會議引導，並集合大夥的想法，首先是天馬行空的「發散」，用便條貼寫下來、畫下來，任何人在會議上都不能說「你的想法有問題」，不能一開始就否定任何人的想法。

這是台灣民間企業或政府單位最大的通病，也就是一開始就否決別人的想法，「不可能」、「那樣行不通」、「天啊」或「你們不懂」，是常在台灣被聽見的話。

等所有瘋狂創意想法發散完，開始進行創意「收斂」，進行歸類，把所有創意分門別類，將便條貼屬性相同的進行統合，放在一起，之後在上方訂下類別名稱，例如「行銷」、「設計」或「包裝」之類。最後就是評估執行可行性，包含人力、經費預算、時間等等，這就是所謂公司內部有效評估，變成一個可被執行的案子，而非憑感覺做事。憑感覺執行案子，是台灣設計界常發生的情況。

它是種由下而上的創意執行方式，案子成功機會，就大。

工院研創意中心所有內外部執行案，皆透過「創意思路引導師」及「創意心法」進行，這是我在創意中心學到最大收獲。

因為工研院創意中心，認識了不同產業的盟友，不同產業，有不同創新需求。也因為創意中心，讓我更了解，跨界合作非常困難，產業性質不同、企業文化不同、領導人想法不同、團隊組成背景不同，行銷預算也不同，更重要的是每間公司想推動的未來走向，更不相同，諸多種種困難，推動實屬不易。

2010年台北國際花博夢想館幕後推手：工研院創意中心

一般人可能不太曉得，工研院創意中心是促成「2010年台北國際花博夢想館」幕後大功臣及推手。

台北花博夢想館，由工研院創意中心與外部專家合作策劃製作，並與9位藝術家、4間互動媒體機構，共同創作和策劃。創意中心並承擔跨界轉譯之角色。此專案，同時結合工研院院內「機械所」、「電光所」、「辨識中心」、「材化所」、「量測中心」等多項技術。全館18件展品，充分利用了工研院6項技術（電控液晶玻璃、紙揚聲器、UWB監測技術、RFID應用、3D裸眼立體顯示技術、動力懸吊技術），共15項專利。

2013年，工研院認為，創意中心階段性任務結束，因此停止運作，而創意中心主任薛文珍博士，也是日後另一個大型專案「解密國家寶藏」的計劃主持人，並於2016年，成為台藝大創校以來首位科技博士副校長。

工研院創意中心的結束，個人覺得，是國家重大損失，因為只有這樣的單位，才有能力整合工研院的相關技術，可惜了。

文化與創意最佳平衡的品牌，獲頒亞洲最具影響力DFAA總體設計品牌大獎
2005年，琉璃工房參加香港設計中心所舉辦的DFAA（Design For Asia Award）亞洲最具影響力設計大獎「總體設計品牌獎」，原因在琉璃工房除了恢復失傳2,000年的琉璃工藝，更成立TMSK透明思考品牌及透明思考餐廳，讓琉璃工房進入到生活美學領域，是一個全方位品牌（Total Branding Solution）。

那時候我是專案負責人，因此和工房兩位大家長到香港設計中心出席頒獎活動，第一次見識到香港設計中心的企圖心、及展覽規模。他們當時邀請來自世界各地的頂尖專業設計師及商界精英出席，舉辦設計營商周，策劃設計系列講座，我也第一次見到香港知名時尚設計師Vivienne Tam（譚燕玉），那時的我，從沒有想過日後會進到時尚產業工作。

享譽國際的東方工藝精品: 世界級博物館永久典藏、多國元首及名人贈禮、進入奧斯卡及艾美獎盛會禮籃
琉璃工房今年邁入第30個年頭，在全球已成為琉璃藝術的代名詞。琉璃工房目前在亞洲、美國及歐洲等地設立70家直營藝廊；作品多次受邀至日、美、英、義、德、法等國展出。

另外超過20件作品，獲世界級重要博物館永久典藏，包含英國維多利亞美術館、美國康寧博物館、法國裝置藝術博物館、北京故宮博物院永久典藏等等。全世界至少有32位國家元首，例如美國前總統柯林頓、英國女王等，都接受過作為贈禮的琉璃工房作品。

工房作品亦多次選入奧斯卡及艾美獎頒獎盛典禮籃，此外像李奧納多狄卡皮歐（Leonardo Di Caprio）獲頒的Oceana海洋保護獎座，亦由琉璃工房打造。

在琉璃工房工作時，自己負責專案企劃，也負責外國使節貴賓及媒體接待，至今無法忘記，他們看到琉璃作品，那種嘖嘖讚嘆的驚呼聲畫面。

東方文化打進西方盛會 與李安《臥虎藏龍》同年在奧斯卡發光

2001年，第73屆美國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有兩件大事，一個是台灣的李安導演，他的作品《臥虎藏龍》，以傳統武俠元素，為台灣及自己打出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另一件事，一般人可能就不太清楚，那就是台灣的文化品牌琉璃工房，也以傳統工藝文化打入這個重要的場合。第73屆奧斯卡頒獎禮，125位入圍嘉賓，都獲贈琉璃工房「將進酒──古風六品」系列作品，這也首開工藝品走進奧斯卡頒獎禮之先河。

國際百年精品，最初都是以工藝為出發，文化為精神，他們不求第一，只求唯一

當我們常在喊，向精品學習，卻常忘了「精品何為精品」。

Louis Vuitton、Hermès、Chanel等品牌，會有百年歷史，最重要因素在，重視「工藝」。他們不會單單強調時尚，因為只談時尚，會過於俗氣，「匠師靈魂」、才能突顯百年工藝價值，因為獨一無二，才有塑造成百年精品之可能。

去看國際百年精品，最初都是以工藝為出發，即使到現在，仍是。

張毅於2014年創作《一抹紅》系列的作品〈飛鴻〉。（圖／琉璃工房）

張毅於2014年創作《一抹紅》系列的作品〈深醒〉。（圖／琉璃工房）

世界上有太多的第一，如何成為唯一，才是品牌真正要去追求的，一時的第一，容易讓人迷失，更容易被歷史洪河所吞滅。台灣太強調「第一」；觀眾人數要第一、門票收入要第一、設計競賽要第一、得獎數第一、營收數字要第一、收視要第一、評價要第一、甚至從小就灌輸小孩子，考試要第一。

我們常常為了爭第一，失去許多寶貴的唯一。

來看台灣的「夏姿」、中國大陸的馬可「無用」、「郭培」、甚至具有300年歷史的日本「中川政七」，都強調工藝精神與品牌之間的關連性，也唯有工藝精神，才能對抗以價格為導向的快速時尚，才能保有品牌最重要的核心，不輕易被市場遺棄。

學過管理學的人都知道，「產銷人發財」這五個字，也就是「產品、行銷、人資、研發以及財務」，這是五門專業的學問，才是品牌能否在市場存活下來的最重要關鍵。

一個品牌能在市場存活30年，很不容易。記得一個事業經營有成的長輩曾經和我說過一句話，一個品牌若能撐到第一個10年，那叫做「幸運」，因為很幸運，你沒有被市場淘汱；若能撐到第二個10年，那就「實力」，因為你有實力，讓公司能夠存活這麼久；能達到第三個10年，那就叫做「能力」，因為你真的懂什麼是「企業管理與品牌經營」；若能存活到100年，那就叫「神助」，因為全球百年品牌的數量，比百年人瑞更少，那真的要「天時、地利與人和」。

當全球大聲讚嘆國外精品精湛工藝的同時，台灣也正有一個工藝精品，用自己的文化精神和國際對話。

已經30歲的琉璃工房，以人的年紀來說，步入成年人階段，琉璃工房未來會不會成為台灣第一個百年工藝精品，我們很期待。琉璃工房復興失傳兩千多年的琉璃粉脫蠟鑄造法，將斷了線的工藝歷史，接縫了起來，這樣的歷史記憶，會被留下來，不被遺忘，這樣的精神，也才是文化的價值，無可取代。

政府不要把文化與文創混為一談，也不要把文化產業看小了

進入琉璃工房工作過的人，都讀過由馮久玲撰寫的《文化是好生意》（Culture is Good Business）。讀過已故建築大師漢寶德老師寫的《文化與文創》，更會明白，兩者差別在哪裡。

或許因為某些人的貪婪，台灣正陷入一種嚴重迷失，以為凡事將前頭掛了「文創」二字，就是創意的表現，往往也把創意點子，凌駕在文化本質之上。

愈來愈少人去思考，文化與創意，是兩碼子的事，文化是種底蘊、是種根，創意只是新奇的想法或概念，很多創意，和文化一點關係也沒有，它是兩種不同思維的產業模式。目前卻被政府的「文創」一詞通通綁在一起，才會有今天奇奇怪怪的新名詞出現，當文創夜市、文創小吃、文創豪宅、文創墓園陸續出現，目前看來，文創，已經變成一種「酷炫形容詞」。

這樣的文創新思維，也正漸漸侵蝕我們的文化根基。

當有人說，誰是「鍾肇政」那一刻，文學似乎距離我們愈來愈遠，文化，好像已經不是那麼一回事。如同漢寶德老師所說：「在台灣的我們玩弄「文創」這個名詞，把創意解釋為點子，把文化產業看小了。」

※台灣創意設計中心(Taiwan Design Center)：http://www.tdc.org.tw/index.htm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MIT Media Lab)：https://www.media.mit.edu/
※TMSK透明思考官方網站：http://www.tmsk.com/
※TMSK 新民樂樂團：http://www.tmsk.com/xtd/about2f.html
※a-hha studio官方網站：http://www.a-hha.com/t/t_work.html
※《a-hha黑屁股四部曲》片花：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U1cUKBx2S0

專長：藝術與時尚策展、時尚藝術經紀、文化研究及文化政策研究、跨領域合作、品牌管理與整合行銷、傳統及當代攝影。

責任編輯：Ivana Yang
資料來源：全球台商e焦點、琉璃工房、台灣創意設計中心、台灣設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