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世紀末的倫敦，一名年僅14歲的學徒少年，用水彩和鉛筆勾勒著泰晤士河的流光瞬息，沒有人料想到他將改寫風景畫的歷史。他名為威廉・透納（J.M.W. Turner），日後被世人稱為「光之畫家」，並成為英國藝術史上最具革命性的畫家之一。
2025年適逢這位藝術巨匠誕生250週年，由英國泰德美術館（Tate）策畫的紀念展覽《威廉・透納特展：崇高的迴響》，號稱史上最大規模的透納巡迴展。繼摩納哥與上海之後，第三站來到台北中正紀念堂展出，不僅展出高達80件透納真跡畫作，更策劃與14位當代藝術家的28件作品的跨時代對話——這場展覽，不僅是回望歷史，也是一場橫跨兩世紀的當代提問。
光之畫家：不只是風景的革命者
威廉・透納曾被評論為「讓光線成為主角的第一人」，他顛覆了風景畫作為背景的附屬地位，將自然本身化為藝術的主體。自年輕時便以敏銳的觀察力捕捉大自然的氣息，從英國的懸崖峭壁、山間晨霧，到威尼斯的晨曦與海天一色的暴風雨海景，透納以出人意表的色彩運用與光影處理，創造出一幅幅震撼視覺與心靈的作品。
他不只是19世紀風景畫革新的推手，更被英國民眾票選為「英國最偉大的畫家」，自2020年起，他的肖像被正式印製於新版20英鎊鈔票之上，取代了經濟學家亞當史密斯，象徵透納在英國文化記憶中的深遠地位——與莎士比亞、牛頓並列為登上紙鈔的代表人物。他的名字也延續至今——「透納獎」（Turner Prize），為當代藝術界最具指標性的獎項之一，英國當代藝術發展的風向球。
在19世紀學院體制仍崇尚古典、寫實美學時，透納已突破筆觸與光線的限制，讓風景畫從「再現自然」變為一種「感知自然」的藝術，打破了風景畫以風景為主體的邏輯，讓光線成為畫面的情感中心，不僅啟發了莫內、畢沙羅等印象派畫家，更間接促成了現代藝術對抽象、感知與氛圍的關注。從暴風海景到迷霧威尼斯，從日蝕幻影到蒸氣列車的速度，他筆下的世界不只是風景，更是時代變動、情感震盪、自然崇高的化身。
七大展區：一場不可逆的觀看經驗
《威廉・透納特展：崇高的迴響》展覽展出80件威廉．透納真跡，涵蓋素描、水彩以及珍貴油畫，結合透納的旅行經驗與藝術創作主題，以「始於英國風景」、「走入山間」、「歷史故事」、「威尼斯」、「海上風暴」、「海天之間」、「大自然的崇高美學」等七大展區貫穿他的創作生涯，不僅梳理其藝術脈絡，也讓觀者親歷透納如何用畫筆構築出自然的內在節奏。
從早期描繪英國風景的細膩筆觸，到阿爾卑斯山景光影變幻的技法，可以看見他的風格逐漸超越寫實主義，這種有別於透納同時代畫家一貫追求的古典細緻筆觸，反而以光線、氛圍掌握風暴、雪景、海洋、月光等大自然風貌的技巧，使他不僅成為時代先驅，更啟發莫內和法國印象派，顯現透納非凡的藝術成就。
透納筆下威尼斯風景，既不是旅遊明信片，也不是寫實記錄，而是一種靈性共鳴。他以細緻而變幻的筆觸，捕捉了這座城市在晨光與海霧間的恍惚存在。自問世之初便被視為作品中最具詩意的系列主題，透納展現了威尼斯的美麗與哀愁，面對相同景色，呈現出不同時刻下截然不同的光線及氛圍，他對色彩的精準掌握，讓後世評論家盛讚：透納是極少數能與這座水上城市的獨特氣質，產生共鳴的藝術家。
海洋與天空也一直是透納作品的重要創作主題，擅長描繪海上風暴的他，以強烈的張力讓人宛如置身於驚濤駭浪之中，但另一方面又展現出詩意迷人的繪畫風格，針對飄渺的雲彩、充滿能量的浪花等細節反覆著墨，從中探索創新技巧。
其中，耗費超過2億新台幣，由英國全民募資保存的國寶級鉅作《藍色瑞吉山之日出》（The Blue Rigi, Sunrise），畫面中山巒與湖面交融於晨光霧靄，幾近抽象，更是展覽中最為矚目的亮點之一。這幅被譽為全球最知名的水彩畫，在台北展出結束後將返回英國，封存長達十年。
當你站在《藍色瑞吉山之日出》前，會感受到那種彷彿山與湖都正緩緩呼吸的時刻，觀者不再是旁觀者，而是被畫面吸入的存在，彷若晨曦與空氣也一同流動——這正是透納最動人的魔法。
從透納到當代：崇高的回聲如何延續？
這不只是一場透納的回顧展，更是一次古典與當代的共場辯證。展覽將透納真跡鉅作與當代藝術家作品並陳展示，呈現經典與現代橫跨250年的歷史與現代對話，觀眾不僅能體驗到自然中的崇高意象在藝術發展歷程中重要意義，也能深刻感受到透納跨越時代的恆久影響力。
策展人伊莉莎白．布魯克（Elizabeth Brooke）表示：「展覽最希望能呈現的就是透納畫作的『永恆性』，他永遠都能與當代發生的事情做連結，期望觀眾在欣賞畫作的同時可以透過想像力讓自己置身在透納繪製的景色中，並透過當代藝術作品理解創作者們透過藝術關注議題的共同性。」
據說透納曾邀請賓客造訪他位於倫敦的住所與畫廊，並讓他們先在一間昏暗的房間中稍作停留。他相信，短暫的黑暗能清除人們眼中原有的視覺印象，提升視覺敏銳度，從而強化對光線與色彩的感知力。
就如同透納在藝術生涯中專注光線和光影一般，當代藝術家凱蒂．帕特森（Katie Paterson）的作品《全食》（Totality），亦在探索自然界中光與暗的戲劇性交錯，她提到：「《全食》這個作品透過人類觀測到的日全蝕影像來展現宇宙浩瀚的運行週期，從數百年前精緻的手繪圖，延伸到現在最先進的望遠鏡技術所捕捉的畫面，超過一萬張獨特的影像在展間中追隨著日蝕的軌跡，日蝕投射在觀眾的身體上，讓所有人都被它的存在所籠罩。」過萬張日蝕影像最終組成一件懸浮球體裝置，當球體旋轉時，觀眾將置身於白天與黑夜、光明與黑暗界模糊的空間當中，彷彿穿越自然現象的瞬息與永恆，宛如回應透納對光影變化的終極追求。
而理查德．朗（Richard Long）以從英國威爾斯西北部採石場的威爾斯板岩為媒材，直接在大地上創作，期望呈現大自然中行走的體驗，將「風景即藝術」的理念發揚光大，呼應了透納的藝術創作中對戶外寫生的重視；與透納同樣關注壯麗冰川的奧拉弗．埃利亞松（Olafur Eliasson）運用冰河碎片創作，透過冰塊與顏料的交互作用，展現出自然的力量、不可預測性與脆弱之間的矛盾共存。
晚年的透納愈發專注於光與氣氛，畫面中人物與地景幾乎消失，只剩空氣與色彩交織的流動。《三個海景》系列已接近抽象，被後世視為通往現代主義的關鍵轉折，影響了馬克・羅斯科等抽象藝術大師。而在展覽最後一區，當透納的《三個海景》與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簡化至極的構圖並列呈現，強烈呼應透納晚期對光與空間的深刻沉思，成為連結浪漫與現代主義的精神橋梁，據傳羅斯科曾於1966年參觀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透納回顧展後，半開玩笑地評論：「這位透納先生，從我這裡學了不少東西呢！」。
崇高仍在延續，而我們仍在觀看
在這個由數位圖像主導的時代，我們的觀看習慣日益速食與淺層，然而透納的作品提醒我們：觀看，也是一種修練。他筆下的風景，不是定格的畫面，而是與觀者意識持續互動的光影變奏。
透納讓我們看見：光，不只是現象，是情感、是時間、是思想。而他的畫作，正如他一生追尋的那道晨光——永不靜止、永不落幕。
《威廉・透納特展：崇高的迴響》並非只是一次紀念性的展覽，它是一場關於時間與視覺記憶、自然與人性、歷史與未來的藝術沉思。而每一位進入展場的觀者，也正以自己的方式，回應透納那句無聲的提問：「你準備好重新看世界了嗎？」
《威廉・透納特展：崇高的迴響》英國泰德美術館典藏 展覽日期：2025年6月27日-10月12日 展覽地點：中正紀念堂1、2展廳 展覽時間：每日10:00-18:00（17:00停止售票入場）
資料來源：聯合數位文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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