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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Supreme這個充滿美式街頭氣息的品牌，多數人都會聯想到高價的藝術家滑板、帽T、牛仔褲與外套，但有多少人知道，Supreme的許多牛仔服裝布料，其實是台灣廠商製造的？
這個堪稱台灣緹花牛仔之光的496 Fabric Lab，自2012年創立以來，已接獲Vivienne Westwood、Supreme、Valentino、Anna Sui、Marques Almeida、Acne Studios、House of Holland、Études、Who Decides War、Ksenia Schnaider、John Richmond等國際知名品牌的訂單，也曾多次獲得專業織品雜誌《View2》報導，但許多人無法想像的是，這些緹花丹寧布在研發時期，其實曾經被紡織廠認為是「做壞」、無法銷售的產品！
而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情況，畢業於台灣輔大織品系，並擁有義大利馬蘭戈尼服裝學院（Istituto Marangoni）品牌管理碩士的496 Fabric Lab創辦人江立偉（Wayne Chiang）認為，這其實與台灣紡織產業長期受限於代工思維，對國際時尚界的生態不熟悉有關。藉由這次與BeautiMode暢聊的機會，過去曾在北京嘉裕西服擔任Armani採購的江立偉，分享了他眼中台灣紡織產業的外銷優勢、與客戶打交道的點滴，以及496 Fabric Lab是如何藉由主動出擊國際展會，將原本被紡織廠認為「做壞」的布料，推廣給國際精品品牌，並且對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帶來的衝擊做出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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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autiMode：496 Fabric Lab的緹花丹寧布很特別，很多歐美品牌向你們採購，為什麼一開始這種布料會被工廠認為是做壞的失敗品？
這是認知落差的問題，我知道歐洲人會很喜歡這種款式。工廠是按照布料的特性、材質去判斷，認為布料不平整、皺成一團就為是失敗，但我從美學的角度來看這塊布，就會覺得它非常漂亮，而且國外沒有人做。這也就是我們以代工為基礎的產業比較弱勢的地方，因為不懂得從美學的觀點來思考，所以才會覺得布只要皺、縮成一團就是不好。
我先花了一些時間跟他們溝通，而不是立刻急著賣產品，因為我知道，如果這次沒有弄清楚為什麼他們認為是布失敗的，以後同樣的事一定也會發生，所以我花了一、兩個月的時間，跟那些認為布做壞的人溝通，問清楚他們為什麼會設那樣的規格，我常常覺得台灣的紡織產業很擅長解決當下的問題，但不擅長預防問題再次發生，這是也是為何我要花時間與他們溝通，搞清楚我們應該怎麼做，這樣才能製造出具差異的產品，在外銷市場找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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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autiMode：台灣在外銷上有什麼優勢？
小量、多樣化、交期短以及高品質。其實就是要做出差異化，把別人的小單做成我們的大單。這也是為何我們為什麼要積極到歐美去參展，因為我不覺得我們的產能可以應付整個中國市場。至於交期短，我認為重點是判斷要精準，什麼條件我們可以做，什麼不能做，這些要事先與客人溝通，溝通順利才能走向製作精品，否則業界其實大家不太喜歡接精品品牌的單。
BeautiMode：為什麼業界不喜歡精品品牌的訂單？
精品很要求，設計也常變來變去，今天這樣好，明天又不好，後天又說可以。所以我們會讓品牌知道，你如果要更改設計會發生什麼事，如果你給我們的圖稿已經確認了，那麼我們用UPS出貨，幾天以後你就可以收到，如果圖稿還沒定案，那麼出貨時間一定也會延後，所以客戶會覺得我們做事很乾脆。
我們沒有能力去接Walmart那種一次幾十、幾百萬碼的訂單，一方面是Walmart要的價格假設是一碼1、2美元，我們的布是一碼10、20美元，一方面是我們的產能無法負荷這麼大的量，所以初期在國外參展，只要遇到Walmart那種等級的客人，我們都請他們自己逛，一般不會特別爭取，而國外很多品牌也會習慣在下大訂單的時候要求降價，但我會坦白對他們說，我們就是賺30％，如果你要我用成本價賣給你，那麼你的利潤要不要跟我們對分？這樣他們一定不會同意的，而且會要求這些事的人，多半都不是會下單的客人。
BeautiMode：如何判斷客人會不會買？有沒有遇過那種令人意外的客人，本來看起來沒有興趣，但是後來還是下了訂單？
客人進來的時候，我們不會立刻判斷他們會不會買。因為就像歐洲人分不清亞洲人一樣，我們也看不太懂他們，所以對我來說，只要走進來都是客人。不過，我們會去問他們的預算有多少，然後告訴他們可以看哪些樣品，這樣可以節省他們的時間。有時候也會遇到一開始問很多問題，拿的布卡也很少，結果下單的量竟然很大的客人，這種我們當然會對他們尊敬一點，在單比較多的時候，會先問他們希望什麼時候拿到貨，告訴他們我們會先優先出貨，畢竟我們不會希望耽誤到重要客人的出貨時間。
有時候，我們也會遇到喜歡的品牌來看展，就會覺得很開心，但他們往往都是停看聽比較多，畢竟緹花牛仔是很小眾的產品，所以比較難打進大品牌的供應商體系，但如果他們想做相關的產品，就會來找我們，問我們能不能做，我覺得這樣也不錯。
其實我一直都很羨慕，歐洲精品品牌在買日本布的時候，都不會有任何意見，不管布多貴、多慢都可以接受，因為他們對日本文化很尊重，但台灣沒有把這令人尊重的體系做起來，所以要怎麼期待外人尊重我們？這是我想要扭轉這一點，我想去做一些別人認為我們做不到，但對我們來說是基本的事。
BeautiMode：能否談談第一次到國外參展的情形？
我們2012年成立，2013年夏季第一次參展去的是紐約Kingpins牛仔精華展，當時我帶了40套牛仔布做的西裝去參展，結果認識的不是客戶，而是時尚趨勢觀察網站Stylesight的總編輯Amy Leverton，她在展會主持趨勢座談會。我那個時候在現場因為攤位沒有人來看，覺得不能空手而回，所以就跑去座談會門口，拿出我的品牌明信片告訴接待說，我這裡有Amy Leverton沒有看過的丹寧布，請她座談會結束之後可以來看看，結果她來看了之後驚為天人，當天剩餘的時間都待在我們的攤位拍照，後來她透過E-Mail跟我約了一次專訪，想了解我們公司的背景，為什麼會想做緹花丹寧。
歐美人很可愛，他們不會因為喜歡你的產品就立刻下單，而是會觀察你一陣子。所以當時Amy Leverton在訪問時問我，這些布是你們自己設計的嗎？還是你們是仲介，或是買別人的布來賣？於是我就告訴她，我父親在紡紗事業做了50年，我們的合夥人在大緹花事業有30年的經驗，我大學主修布料設計，後來在義大利拿到精品管理碩士，也在服裝產業擔任過買手，累積一些經驗之後才來做布料，讓她知道我們的背景結構是完整的，而她在訪問之後，就暫時沒有下文了。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是被觀察了三、四季，才開始接到訂單。我們第一次接到的精品單是Vivienne Westwood，他們就是透過Amy Leverton知道我們的，當時是他們寄E-Mail給我，說他們義大利和日本的供應商沒有人在做緹花丹寧，所以寄了圖稿和文字說明，問我們願不願意嘗試，我們當然說好，收到E-Mail後第11天，我就帶著布料出現在他們的倫敦辦公室，把他們嚇了一大跳！「What？10天你們就可以做出來？」我說，對，我們的平均速度就是這麼快，而且因為週末還要跟家人吃飯，所以第11天才來，我在倫敦停留了2、3天就回台灣，後來Vivienne Westwood採用了我們的第一個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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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每季都會寄布卡到Vivienne Westwood，他們會把想要的布卡加入公司的資料庫，剩餘的布卡就送到中央聖馬汀（Central Saint Martins）以及其他設計學校給學生參考，因為很多畢業生會習慣回到學校去找布卡，所以有一些創意總監在母校看到我們的布卡後，寫E-Mail來找我，後來我就開始固定每季寄一、兩百碼的布到聖馬汀與其他設計學校，給學生免費使用。
BeautiMode：怎麼接觸到Supreme的？
Supreme是我們在紐約參展的時候遇到的，Supreme在亞洲布料一般只買日本布，然後送到中國去生產。與Supreme接觸那次，因為我們在紐約的仲介，正好也在為Supreme尋找布料，所以讓我們直接跳過觀察的階段。
Supreme最具挑戰性的一塊布，是那塊充滿美鈔的款式。緹花不像Photoshop，只要把想改的地方塗掉重畫就好了，任何一點圖案的變動，整塊布的組織都要跟著調整。那塊美鈔布在調整鈔票上的頭像、文字時，就改了好幾次，好不容易定案後，Supreme竟然跟我們說，他們忘記把Logo放上去，害得我們只好全部重來，前前後後一共改了8次！
因為緹花布的這種特性，每次圖案確定以後，我們會給客人一天的冷靜期，確定這真的是他們想要的圖案，也因為重新計算布料組織真的是非常麻煩的事，所以我們會盡量跟客人溝通清楚，避免這種情況一再發生。
BeautiMode：所以製作緹花丹寧的圖案，有任何限制嗎？
前陣子我們常接到「史詩級的畫作」讓我們織，像是Who Decides War要我們把維森特洛佩茲（Vicente López Portaña）的《三位一體崇拜》（The Adoration of the Trinity）做成布，搞得大家都要累翻了！但是能做到有挑戰性的訂單，我還是覺得很開心，不過這些話不能給我同事聽到。
我常常跟客人說，沒有什麼我們織不出來，只有你畫不出來。其實像這種訂單，送上門來是絕對不能拒絕的，因為只要接得下來，就能立刻顯現我們的專業度，所以我總是跟客人說，你希望我們織得多細，就給我們多高的解析度，沒有什麼圖是我們沒辦法做的，差別只有你希望我們呈現多少個色階，一種色階就是一種組織，組織越多種，價格就越高。
不過，這種顯然不是客戶自己畫的圖，我都會請客人先簽法律文件，聲明我們製造商是免責的，一切版權問題由他們負責，然後才會開始製作；與精品品牌合作，我們也會簽保密協定，約定好如果你找我們開樣品，就算沒有正式下單，也不能找別人做我開樣的產品，同樣地，你找我們客製的布料，我們也不會流出去，所以任何客製的布料，我們都不會打上吊牌。
BeautiMode：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對496 Fabric Lab有什麼影響嗎？
最直接的影響就是不能出國，但是這不見得是壞事。不能出差讓我有時間去處理公司內部的一些問題，重新思考該如何調整經營方針，一般人聽到我們以外銷為主，但今年不能出國，都會覺得我們慘了，但其實我們國外的客戶還是有在下單，所以這段時間也讓我們有額外的時間，去消化以前參展時認識的客人，與他們溝通，內部還有時間可以更新系統。
疫情也讓我開始思考，為什麼我們的業績受到的影響相對比較少，這次全球知名、每次下單百萬件服裝起跳的大品牌受到的影響非常大，但是我們家的最小訂量是300碼，客戶一般都是出貨量比較少的品牌，這或許就是我們比較不受影響的原因，所以疫情對我們來說，是個讓我們有機會可以重新檢視自己的轉機。
採訪攝影：BeautiMo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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